远远地,看见大姨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坐着,我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。她瘦弱的身躯如同秋风中的最后一片落叶,挣扎着向下飘零。
我一把抱住了她,如同抱住了我的母亲。在我以为我忘记母亲的容颜的时候,在我以为母亲离开11年的光阴让我更加坚硬的时候,大姨说她病了,和我母亲一样的病。那一刻,我所有的坚强碎成一地。难道命运就真的这样注定吗?
我母亲的家族仿佛有诅咒,我以为75岁的大姨会是一个例外。
外公是个裁缝,解放前在孔城老街开了个裁缝店。外婆生了5个孩子,4女一男。我的母亲是老二。前二个女儿在老街出生,和城里的孩子一样出落得高挑、健康。到三姨的时候,外公在老街的生意不行,回到了乡下。不知道是什么缘故,其后出生的孩子都有问题——因为乡下穷,孩子多,没有顾得上,三姨小时候被老鼠咬了,居然成了个傻子。唯一的男孩,我的小母舅,也是智力有问题。最小的小姨智力也不如正常人。
高挑秀丽的大姨嫁了个小学老师,生了3个孩子,二子一女,个个漂亮;我妈妈从小作为童养媳给了在老街开茶馆的李家;三姨在村里嫁了个哑巴,生 了3个儿子,最小的养不活,送人了。我记得有一年我回去的时候,看到三姨把孩子放在盆里洗澡,盆里的水上浮着一层锅灰,而三姨浑然不觉;小舅舅因为是个傻子,娶不到媳妇,小姨招亲戚进门入赘,也就是小姨夫,生的孩子跟外公姓。由于和小姨夫是亲戚,小姨生的孩子们智力一般。
外公去世的早,我基本没有印象。小时候母亲经常带我和弟弟回外婆家。我记得小母舅把我们放在箩筐里,乐呵呵用扁担一头挑一个我们。村子有个小河,他还带着我们到河里用逮虾子。这个时候的小母舅看不出傻。每次回去的时候外婆总是给我们做些好吃的,村头有很大的树,夏天我们在树下乘凉。到吃饭的时候,便听到外婆喊我们的声音,还有飘来的饭菜香。
后来,外婆去世后,小姨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自杀,小母舅莫名其妙丢失,再也没有回来过。再后来,我母亲患病过世,我到外地工作,基本和外婆一家失去了联系。
我和大姨家经常电话来往。大姨是很乐观的性格,素来信佛,大姨夫从小学校长岗位退休后,陪着她到庙里吃素。每逢有人求签,大姨夫还像模像样解读一番。几年前,大姨夫患了肺癌,到合肥做了手术,依旧是乐呵呵的。一年半后去世,大姨按照他生前的要求,请了戏班来唱黄梅戏,葬礼上歌声婉转悠扬,一如大姨夫微笑的模样。
2015年,75岁的大姨,和我母亲患上了同样的食道癌,到合肥动了手术。术后恢复得很好,我隔段时间就电话问问她的情况。尽管已经四代同堂了, 大姨还是喜欢一个人在老家住着,没事就去庙里。她的儿女们经常在微信群里晒出大姨的近况,一家人都传承了大姨乐观豁达——天塌下来当被子盖。
前几天,81岁的大姨声音洪亮给我电话:“今年是你的本命年啊,你妈妈不在了,我代表你妈妈给你买了红衣,一定要穿 啊!”
那一刻,我再次泪流满面。 隔了这么多年,虽然外婆家人的音容笑貌逐渐模糊了,可我分明知道,他们藏在我的记忆里,融在我的血液里,永远是我的一部分。
作者:呆呆
编辑:刘鹤 朱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