旧木桌收藏斑驳夜色,还有徐徐铺开的一撇一捺。风吹开宣纸,字跳起舞来,这天地间簇簇飞雪便落满了一生。
枯木生出春天的河流。
六岁小童静坐。他研墨,写字,忘记了眼前之外,还要与世界有瓜葛。他凝神,那些轻盈的字,就跳过窗子外,跳进红尘里。雪路过路,路也在路过雪,彼此还是惦念人世那点烟火味,身在其中方念天下安宁。最容易被忘记和最容易被记住的,无非一个人的初心,心有执念,才得以加固。他的初心藏在那些天真的字里,走过许多年,仍念及天真的好处,天真里没有世故,只有纯粹和干净,如果可以一直如此,谁不想“天真”一点呢?墨香弥漫,古籍满屋,最爱一身淡然,两袖安放风尘。也时时仰望天边,远星繁烁,洞见真理,在目光还未及的远方。
习字的人,会比平常人多一些通透,看懂破碎的世界,凭借着自己的光走路。特别是在北方长大的人,自然馈赠他许多品质,刚强,执著,有骨气。习字的人从小悟得,一生轨道自有命定,“写”成了他与世界说话,与自己和解的唯一方式。雪落是徐缓的,这毛笔落在纸上亦是无声的,雪落知笔耕,脚下泥泞,风雪里走来故人,王羲之潜心苦学墨当饭,颜真卿廉洁食不饱,蔡邕偶创飞白书。墨染宣纸,天下大白。
他亦立于书桌前,等他的故人告诉他一个个字的前世今生。
篆、隶、行、草、章......他和每一个字在许多深夜欢言,彼此寻找心中的确据。
我猜,他也会把自己看成一个字。他会给用过的每一支笔都起一个独特的名字,而这些笔恰是完美地塑造了他。
彼此成全,才是美的开始。
其一人专心致志,惟奕秋之为听。
习字如习棋,自己与自己、与师父、与字帖,今日字与昨日字的对弈。窗外何曾雁飞来,斗室墨梅飘纸砚。车马象士将炮卒,黑字俨然神气,他的书法王国兵来将往,守候一个人的城池,孤独而喜乐。
“十年不见老仙翁,壁上龙蛇飞动”,仙翁非翁,不老,但仙气岿然。骨子里的仙气流露纸上,是自然的因果。灵动俊逸挥洒,一行行充满仙风道骨的字便跃然而生。这字暗藏着人的秉性,是闲云野鹤不问事世的超脱。当年,天降大能,他做不了闲云成不了野鹤,出仕担得起事世几十年,至今被一方百姓记着。
读他的书法,似与旧友攀谈。是的,我用“读”,而非“看”,因为眼睛看的,毕竟流于肤浅,而以内心共鸣的,才能察觉这一幅幅书法中的天地,是怎样的清灵如玉。六岁开始习字的好功底,经得起推敲,经得起沧桑,其本质,不单单是书法,而是一种超然的艺术层面的表现了。始于传统,质有灵趣,浓浓淡淡时,收笔回旋处,亦融汇了书家的情感。我不能用专业的语言来表述我心中所想,但是我知道,有情的字和有情的诗一样动人,亦使人沉浸在一种情绪中感动不已。
“戴德为人民,瑞风和山川。”
“天高云淡,水落石出;出入魏晋,自然洒脱。”
如今,他在书法的天地建造自己的花园,带着多年不变的修道者的虔诚,看满园花开,听晨风雨雪。这时的雪和旧时的雪,该有些迥异,更多的是触人心弦的感动吧。
“ 细筋入骨如秋鹰,字外出力中藏棱”,对于书法,我不是很懂,通俗讲:好看,喜欢。引用前人诗句,无非用来掩饰心里的忐忑罢了。立于作品前,会有些不知对错的想法。或者,对错也不存在的,欢喜就好。远远看过去,这些字亦静水流深,让人神清气爽;离近了看,长短合度,疏密均衡,蕴含着神采和美意。特别是在用笔、结字上都显得飘逸俊秀,让我们看到了古典与现代的艺术完美融合,正如从一场大气的交响乐中走出来,又去赴一个古韵悠悠的宴,其惊心动魄在心脉中流淌的感觉,是不可言说的。其点画线条更具无限的表现力,大道至简的意味,美的意识形态也包含在里面,一个个字圆润饱满,被赋予了力量感、节奏感、立体感。“意境飘逸,宏远深邃”,都不足以概括了。用墨看似随意,却又十分讲究,在艺术上产生“沉厚、雄浑”的效果,就如回望一路山水,它的波澜不惊,它的暗流浮动,都不能影响山水的永恒之美。我以为,这需要一个人有极高的艺术修养,方才显现出审美情趣和思想内核,笔墨的趣味和格调,才经得起时光品鉴。“请君看入木,一寸乃非虚”,大抵说的就是如此吧。
我在窗前,读人世间的字。抬头看远处,云雾松风,峰峦晴色映衬着雾凇山影,浓浓淡淡,如水墨入画。
我走在山路,遥望山下。海海,渺渺。
他叫戴瑞,安徽宿县(宿州)人。(孔晓岩)
注:
“戴德为人民,瑞风和山川。”
“天高云淡,水落石出;出入魏晋,自然洒脱。”
此两句来自和县百姓对戴瑞先生的评价。
戴 瑞:安徽宿州人,号知止斋主人。先后师承沈汉、张翰先生。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、安徽文学艺术院院长、安徽省青年书法家协会顾问、安徽省书法创作研究院研究员、第十一次全国文代会代表。曾任第四届安徽省书法家协会理事、第三届安徽省青年书法家协会副主席、第三届马鞍山市书法家协会副主席。曾两次举办个人书法展览,出版《戴瑞书法作品集》,数百幅书法作品见诸《书法报》、《光明日报》、人民网、新华网等全国性报刊杂志及网络媒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