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内容摘要】:元苹是韦应物平生所遇最重要的女性,韦应物之所以有后来的文学成就,与其元夫人有着非常直接的关系。韦应物靠荫补谋得一份皇宫侍卫的差使。因为安史之乱,韦应物的职业生涯中断。随后他与元苹结婚,育有一男二女。受到夫人“常以诗书自娱”的影响,韦应物折节读书,后入世做官。然而“好花不常在”,幸福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。约公元776年,元苹意外去逝,使得韦应物生活情感上陷入人生低谷,连续写了近20首悼亡诗,也不经意间拉高了韦应物文学水准。透过韦应物的人身经历,才能更加精准把握他的心路历程,也才能更好地理解《滁州西涧》。
世上常知韦应物,却很少知道韦应物的结发夫妻——元苹(还有传统文献如《旧唐书》《新唐书》对元苹并无记载。中国著名古典文学研究专家、唐代文学研究奠基人之一孙望((1912—1990)所著《韦应物系年考证》竞然只字未提及元苹。原因是韦应物为共亡妻亲自撰写的墓志《故夫人河南元氏墓志铭》直到20世纪末才在西安出土,于1997年正式对外发布,因而早期学者的系年研究可能未及利用这一考古发现)。我们从韦应物大量诗词中可以发现,元苹是韦应物一生中最重要的女性,韦应物之所以有后来的成就,与其元夫人有着非常直接的关系。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,没有元苹,就没有后来的韦应物。
韦应物,字义博,世称“韦苏州”“韦左司”“韦江州”,唐京兆万年人,是北周名士逍遥公韦夐(xiòng)的后代。自高祖韦挺起,韦家九房在唐三百年中出了14个宰相。但当韦应物出生时,他所在的家族已是“家贫无旧业”了。
在中国封建社会有荫补的选官制度,即现代我们俗称的“接班”。靠着显赫的门庭,韦应物15岁便谋了一个宫廷持卫的武官,这对于一般百姓来说,是想都不敢想的“美差”。
对于这样的人事安排,韦应物还是十分满意的。然而,长期的侍卫特权和养尊处优,养成了韦应物骄纵跋扈的习气。《逢杨开府》中曾这样记载,“少事武皇帝,无赖恃恩私。身作里中横,家藏亡命儿,朝持標蒲局,暮窃东邻姬。司隶不敢捕,立在白玉堀……一字都不识,饮酒肆顽痴。”诗中可见,青少年时期的韦应物是多么的顽劣,算得上出了名的京城恶少。
公元755年,安史之乱的爆发,紧接着玄宗逃往四川、杨玉环玉殒马嵬坡,韦应物的侍卫生活也就此划上了句号。国难家愁,使韦应物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生存压力。这一年,他约20岁。约两年后,一位16岁花季少女——元苹走进了他的生活。在古代封建社会,婚姻讲究门当户对。与韦应物一样,元苹出身北魏豪门——景穆帝拓跋晃的后代,这一家族在唐代虽已没落,但仍有士族地位。其父元挹曾任吏部员外郎,属中层官员。出生在这样的家庭,元苹自幼接受良好的教育,精通诗书六艺。
结束了侍卫的生活,此时的韦应物处于失业状态,夫妻俩的生活更为拮据。即便如此,元苹仍“淑行纯至,常以诗书自娱”,坚持读书习字。这一良好家风深深影响了韦应物,使韦应物从此走上了折节读书的道路。国难家愁,特别是来自生活上的压力,使得韦应物少食寡欲,常“焚香扫地而坐”,读书特别用功。
天资聪慧,加上后天努力,使他的学问长进很快,并顺利通过朝廷的选拔考试,当上了洛阳丞,后历任京兆府功曹、滁州刺史、江州剌史、左司郞中、苏州刺史等职。不得不说,能够走上折节读书这条路,多少受了夫人元苹的影响。回过头来看,韦应物的人生经历,算得上是“浪子回头”的现实写照,也是对“三岁看大”传统观念的有力反击。这对于今天仍深陷“内卷”之苦的广大中小学生,以及“双减”旋涡中的教育制度,有着重要的启发和借鉴意义。
然而,当事情看似一帆风顺时,不幸的事情总是不期而遇。婚后,元苹为韦应物生下一儿两女,抚养家庭的任务更重了。特别在韦应物中年折节读书、出任地方官期间,元苹“主持家务,日夜劳瘁”,独立支撑家庭,培养子女。长期操劳,加上医疗条件差,使得元苹于婚后20年,即大历十一年(776年,也有说是777年)病逝,年仅36岁。这一年韦应物官正担任鄠(hù)县县令,元苹在其官舍去世。
中年丧偶是人生之大不幸,更何况他们是一对感情深挚的夫妻。约五年之后,韦应物又到刑部做了部员外郎,滁州刺史。经过了宦海沉浮,世事更迭和生离死别后,韦应物彻底褪去了那一生浮生。但唯一不变的就是,他还记得那年长安时,与元苹的初见。妻子的早逝对韦应物打击很大,成了他一生中挥之不去的伤痛,他的后半生为元苹写下悼亡诗十九首,足见思之深、情之切。其中,韦应物在《伤逝》中写道:
染白一为黑,焚木尽成灰。
念我室中人,逝去亦不回。
结发二十载,宾敬如始来。
提携属时屯,契阔忧患灾。
柔素亮为表,礼章夙所该。
仕公不及私,百事委令才。
一旦入闺门,四屋满尘埃。
斯人既已矣,触物但伤摧。
单居移时节,泣涕抚婴孩。
知妄谓当遣,临感要难裁。
梦想忽如睹,惊起复徘徊。
此心良无已,绕屋生蒿莱。
诗中回忆了他与妻子二十年的相濡以沫,表达了对她突然离世的悲痛与不舍。“结发二十载,宾敬如始来”,表达了夫妻间的相敬如宾,感情融洽;“一旦入闺门,四屋满尘埃”,则通过物是人非的对比,凸显了失去妻子后的孤寂与凄凉。“斯人既已逝,触物但伤催”则抒写了妻子去逝后诗人形单影只、生怕触物伤情的场景。最后“梦想忽如睹,惊起复徘徊”更是刻画了诗人梦中与妻相见,醒来后却只能独自伤感的场景,情感真挚动人。在那个封建年代,高门婚姻多出于政治利益,但韦应物与元苹的情感之花确实缔结了爱情之果。
我们在西涧渡抚今怀古时,需对到韦应物背后的“情感密码”进行深入了解,这样才能对千古名篇——《滁州西涧》有不一样的感受。不得不说,韦应物是古代文人中少见的情感大师,透过“春潮带雨晚来急,野渡无人舟自横”字里行间,抒发的不仅仅是恬淡适意,似乎也透露出一丝淡淡的忧愁,那也许是对夫人元苹无尽的思念吧。这也让千年后的我们,依然能从西涧湖潋滟的波纹里,窥见韦公那孤独寂寥的投影。
韦应物于公元783年出任滁州刺史,即元苹去逝约7年以后,携带着“触物但伤摧”的失落心境,来到这样一个远离政治权力中心的偏僻小郡,使他有一种百无聊赖、无所事事的伤感,从而产生“吏隐”的想法。好在滁州的秀山秀水,使他找到了一条解决入世与出世矛盾的出路, 这就是亦官亦隐,也即“吏隐”。
从他诗中表达的心路历程来看,韦应物的“吏隐”思想正是在滁形成的。然而,“吏隐”并不能根本解决韦应物内心深处的矛盾、痛苦和惆怅。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胸中,诗人的内心是难以平静的,但在外在表现上,只能采用含砂射影、借物抒情的比兴手法,将个人情感含蓄而不激烈地渗透到景物中,达到一种 “不著一字,尽得风流”的最高境界,而《滁州西涧》妙就妙在这个地方。
(张中)